51岁的珍妮·冈恩(Jeni Gunn)从未想过,她有一天会为一袋园艺用土在商店门口徘徊。
她住在加拿大BC省维多利亚市一间地下室公寓里,所有家具几乎都来自街边拾荒:书桌、椅子、书架,甚至窗帘杆。房东允许她在门前小块土地种植蔬果,她攒齐了草莓和番茄种子,也有旧花盆,却迟迟拿不出几加元购买一袋土壤。

她不是无业游民。相反,她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。她是一名紧急事务协调员、自由撰稿人、私人侦探、调查问卷员、临时演员、园艺帮工、博客作者、剧本写手——一共有8份工作。她每月能挣到2800加元。但扣除房租、保险、食品和汽油等基本开支后,所剩无几。
**“我不是不努力,而是无论多努力,都永远差一点。”**她说。
珍妮不是孤例。在加拿大,越来越多像她一样的中年劳动者正陷入一个尴尬的社会阶层——“穷忙族”(working poor)。他们拥有教育背景,有技能,有工作,甚至不止一份工作,但始终活在贫困线以下。根据加拿大统计局的定义,年收入在2.5万加元以下的单身人士被视为低收入者。珍妮略高于这个标准,却远远谈不上“体面生活”。
不断上升的生活门槛
根据菲沙研究所2024年最新报告,加拿大家庭平均有42.3%的收入被用于缴税,远高于住房(22.5%)、食物(10.8%)和衣物(2.2%)等生活必需支出总和。这笔税负包括联邦、省、市三级的所得税、销售税、财产税、工资税和各种“隐藏税”。
而税后收入中,接近一半又要上交房东。加拿大大城市的租金持续上涨,一居室公寓月租普遍超过1800加元,远非中低收入者所能负担。珍妮曾为减少支出从温哥华岛搬到新斯科舍省,但她发现,房租依然不便宜,生活成本也没有想象中低。
“我以为,只要找到了全职工作,就能重新站稳。可我错了。”她说。

假中产,真赤贫
她的生活表面看起来稳定:有房可住,有车可开,有工作经验,甚至能在节日期间接到剧本写作订单。但她说,这些只是“遮羞布”。
“你看到我在咖啡馆里写东西,以为我是自由作家;我穿得整洁,以为我过得不错。但实际上,我靠自己剪头发,每天查超市促销,买肉前都要换算单位克价。”她苦笑着说。
她的银行账户常常只剩个位数,有次是6加元。信用卡债务第一次出现在她的人生中,她说那是一种“耻辱感”,因为“我们这一代人从小被教育不要欠账”。
“我不是失败者,但我正在慢慢失去对生活的控制感。”
穷忙的代际切断
珍妮的故事引发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:在当今加拿大,体面劳动是否还值得被信仰?
她的父母那一代,靠一份教师或铁路工的收入,不仅能买房养家,还能带孩子出国旅行。而如今,同样甚至更多的努力,却换不来稳定的生活。加拿大统计局数据显示,仅有37.7%的工作者拥有单位养老金计划,未来数百万老年人或将被迫“卖房养老”。
更残酷的是,她的社会关系也逐渐分层。“我朋友家装修时请设计师,买牛排不看价签,假期说走就走。我只能开着2008年的旧三菱车,在超市货架边算哪款奶打折。”她说。
“我们活在同一个国家,却过着两个版本的生活。”
劳动与尊严之间的缝隙
当被问到“贫困是否让你感到羞耻”时,珍妮沉默了一下,然后说:“不是羞耻,是失落。我努力了这么多年,仍然没有被这个系统‘接住’。”
加拿大正陷入一种隐性的结构性贫困危机——不是无工可打,而是有工无尊严。一个人可以拥有多重技能、丰富经验和不懈的勤奋,却依旧无法负担一袋园艺土。这不仅是经济问题,更是社会信任与制度公平的问题。
“我不求豪宅、不求财富,只是希望——哪怕是一小块地、一张稳定的收入、一杯咖啡的钱,都能让我感觉生活还值得继续。”珍妮说完,轻轻抚摸了脚边那只瘦瘦的猫。